何余升閉了閉眼,他倒想知道,自己那向來眼高於頂的父親,若是知曉自己本就知道葉鳶蓄意利用,還逢迎配合,會不會有幾分後悔?他應當永遠都不會想到,自己那乖順怯懦的兒子,心中對父親的敬畏,一分一分的失了敬意,留下的都是恐懼。
何甘平罵了許久,久到何余升以為那些昂貴的青瓷片就要受了自己血液的滋養,生長在自己的膝蓋里,久到何余升本就冷透的心凝結成霜雪,他看著面前那個曾經在他心中無比高大的男人,如今這個權傾朝野的丞相,明明他的聲音他的樣子自己牢記於心,可此時此刻,眼前的一切似乎都無比的陌生。
早就沒有奢望了。
他從小就學著為人臣要忠君愛民,為人子要守孝有禮。如今看來,或許他父親做不成好臣子,他也做不成好兒子了。
他想活著。
他看著自己的父親沉迷權勢,玩弄人心,一步步行差踏錯,看著自己的母親人前優雅端莊,人後以淚洗面日日痛心。
沒關係的。何余升對自己說。自私一點也沒關係,不做這個丞相府公子也沒關係,他只想活著。他也想自己愛的人活著。
葉鳶也知曉自己這一舉動事出突然,無論是宮中還是白明酌那邊都要有所應對,也派了水三到居安樓傳信,卻一直猶豫著,要不要派人知會一下阿歲。
「主子您真的不去跟白少將軍解釋一下嗎?」水三瞧著葉鳶每日下了職回家就是坐在桌案前發呆,前日清晨練武時甚至把院內的槐樹削斷了。
葉鳶扭頭看了水三一眼,咂摸咂摸嘴說:「你看我這會兒出得了這個院子嗎?每天上下職不知道有多少尾巴盯著。」
「您都能往宮裡遞消息,」水三撇了撇嘴,「怎麼就不能知會白少將軍一聲啊。」
「那依你看,」葉鳶嘆了口氣,「我派人去同他講些什麼呢?」
水三被葉鳶噎住,也不知該回答什麼,葉鳶拿著奇怪的腔調說:「我就派人去同他說:『我家將軍來同您說聲抱歉,一直沒告訴您她其實是本朝的公主,真是不好意思,還請白少將軍原諒。』這樣嗎?」
「主子,」水三擰著眉聽完了葉鳶的話,「自從您那日同丞相交鋒,您說話可是越來越刻薄了。」
葉鳶笑出聲來,「水三,你不如直接說我說話越來越難聽了。」
「我可不敢。」水三一臉無辜。
葉鳶心中想著,若是阿歲聽到了風聲,當是會來家中找她,畢竟……他也不是第一次偷偷找到家中來了。可是幾個日夜過去了,甚至術七同李泱到禁軍處交接的事物都收了尾,白卿淮仍是沒有出現。
葉鳶心中有些發癢,可是每日太多的目光聚焦在身上,讓她無法脫身。旁人皆知她自顧自地「封」了自己為公主,可朝廷既沒承認也沒反對——冒認皇親乃是重罪,不會有什麼人想不開去偽造這樣的身份,更何況一直也沒聽說葉鳶有受到什麼懲處。
葉鳶覺得有些不安。總覺得阿歲知曉了自己的身份之後不僅沒有旁的反應,甚至有在故意躲她。可如今自己連人都見不到,自是沒什麼辦法。
「白大將軍回京了。」水三說這話遞給葉鳶一張信箋,「這是樂安公主給您送的信。」說完有些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,「樂安公主可是直接派了宮女直接送到了咱們家宅子門口,那宮女姐姐像是生怕沒人注意到似的,打扮得漂漂亮亮,很是惹眼。主子,樂安公主這是給您做臉呢。」
葉鳶心中一暖。自己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對她足夠真誠,對於她來講,與樂安公主交好實為幸事,這般想著,倒也沖淡了許多皇子降生帶來的失落感。
葉鳶一邊拆著信箋,一邊詢問水三,「白大將軍怎麼突然回京了?提前也沒聽到風聲啊。」
「南境那邊暫時安寧,」水三嘴上講著,手上忙活的事也一點沒停,「前一陣子擊退了一小股齊國的騎兵,白大將軍上了摺子,大概是說多年沒回京城,今年過年想要回家看看。皇上的意思是這幾年還沒能給白大將軍好好論功行賞過,今年過年便辦的喜慶些,要白大將軍回朝中受封領賞。」